人们在追求“文化”,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而当需要建筑师或景观设计师将其具体化的时候,我们习惯于把眼光投向城市与场地的久远历史——百年、千年,甚至万年。这些文化与传统,作为设计师的追求都无可厚非。而本设计所要体现的是脚下的文化——日常文化,作为生活和作为城市记忆,哪怕是昨天的记忆的历史文化,那些被遗忘,被鄙视,被践踏的人、事和自然之物的故事。这是设计师的一种理解,一种对人自我的理解,一种对文化与传统的理解。土地与土地那么不同,南方与北方那么不同,大城与小城那么不同,而人间的万家灯火又点燃了多少不同的喜怒悲欢、离合兴衰!歧江公园使我们看到了那些被熟视无睹的人们,推开了被时光默默湮没了的“单位”之门,迎面吹来清新怡和的风,听到劳动的人们在歌唱。
岐江公园位于广东省中山市区,园址原为粤中造船厂旧址,总面积11公顷,其中水面3.6公顷,水面与岐江河相联通。场内遗留了不少造船厂房及机器设备,包括龙门吊、铁轨、变压器等等(图2)。始于上世纪50年代直至改革开放的90年代后期。作为工厂,它不足称道。但几十年间,粤中造船厂历经新中国工业化进程艰辛而富有意义的历史沧桑,特定年代和那代人艰苦的创业历程,也沉淀为真实并且弥足珍贵的城市记忆,而在当今轰轰烈烈的城市建设高潮中,这种记忆是稍纵即逝的,由于其中所搀杂的极端的现象,甚至就连亲身经历过的人们也会怀疑其真实性,更不用说他们的后代了。
设计之初,本设计面临着三个设计思路上的诱惑:
第一大诱惑:借用当地古典园林风格,即岭南园林的设计方法。这是方案之初许多专家推介和祟尚的,优越的临江及含湖环境、丰富的岭南植物及中山市已有的园艺和工艺技术,加上资金上的保证,为创造具有地方特色的古典园林创造了条件。
第二大诱惑:设计一个西方古典几何式园林,理由也相当充分。首先中山作为一个华侨城市,近百年来受到南洋建筑风格的影响,其次近年来的城市景观建设也特别注重园艺和工艺之美;再者,欧陆风格广泛获得接纳,在此设计一个强调工艺与园艺及观赏性景观,也不失为一条颇受欢迎的途径。
第三大诱惑:借用现代西方环境主义、生态恢复及城市更新的路子。其典型代表是Richard Hagg的美国西雅图炼油厂公园和Peter Latz的的德国Ruhr钢铁城景观公园,这两者都强调了废弃工业设施的生态恢复和再利用,而成为具有引领现代景观设计思潮的作品,坦诚地讲,这一诱惑是最大的,而且整个设计也贯穿了生态恢复和废旧再利用的思想,其中的许多方法也借鉴到本设计中来了。
歧江公园的个性正是在与以上三种设计思路的不同和相同中体现出来的。与岭南园林相比,岐江公园彻底抛弃了园无直路、小桥流水和注重园艺及传统的亭台楼阁的传统手法,代之以直线形的便捷步道,遵从两点最近距离,充分提炼和应用工业化的线条和肌理。与西方巴洛克及新古典的西式景观相比,岐江公园不追求形式的图案之美,而是体现了一种经济与高效原则下形成的“乱”。蜘蛛网状结构的直线步道、“乱”的铺装,以及空间、路网、绿化之间的自由均为基于经济规则的穿插。与环境主义及生态恢复相比,岐江公园借鉴了其对工业设施及自然的态度:保留、更新和再利用,与之不同的是,岐江公园的设计强调了新的设计,并通过了新的设计来强化场地及景观作为特定文化载体的意义,揭示人性和自然之美。
理解自然
人们在追求“美”,一个同样抽象的概念。我们习惯于追求园艺之美、几何之美,或古典式的小桥流水之诗情画意。这些美,作为设计师的追求也都无可厚非。而本设计所要表现的美是野草之美,平常之美,那些被遗忘、被鄙视、被践踏的自然之物的美。
儿童时代以放牛为业,每天最大的心愿是给牛找到丰盛的野草。当在林中、溪边、田埂之上看到青翠鲜嫩的野草,便有获得大发现时的激动。这种激动源于对牛的心爱,因此也期待田里长野草而非庄稼。由此也想到美的本源,特别是对园艺美的反思:野草是美的,因为它和庄稼或鲜花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新的环境伦理则在更理性的层面上告诉人们,乡土野草是值得尊重和爱惜的,它们之于人类和非人类的价值绝不亚于红皮书上的一类或二类保护植物。在每天都有物种从地球上消失的今天,在人类日益远离自然、日益园艺化的今天,乡土物种的意义甚至比来自于异域或园艺场的奇花异木重要得多。
然而并没有多少城市居民有儿童时代放牛的经历,也没有多少公园的造访者懂得环境伦理,所以,野草之美往往被埋没。景观设计师的责任是通过对自然的设计向人们展示野草之美的特质。
在本公园的设计中,大量使用了乡土野草,包括用于湖岸绿化的挺水植物,各类茅草。在与几何路网和机器的对比中,白茅、象草和莎草成为营造公园历史与工业气氛的主要材料之一。
野草不自美,因人、因设计而美。本设计的理念是,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用水生、湿生、旱生乡土植物——那些被人们践踏、鄙视的野草,来传达新时代的价值观和审美观,并以此唤起人们对自然的尊重,培育环境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