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渴的眼睛

李 锐

来到这里才分外感到视力原来是有限的。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向任何方向望去，目之所及都是那条灰黄色的地平线；被阻断的只有西侧，可当视线沿着壁立千仞的祁连雪峰升上去的时候，又被溶进了无限深远的幽幽蓝天。据说，语言尽头是音乐，那视线呢？视线的尽头是什么？为了延长自己的视线，人类发明了望远镜；为探测宇宙，现代科学又产生了射电望远镜。然而不管望到多远，也不管人类多么想看个究竟，那视线终不能穷极太空。于是，视线之外的世界只好留给想象。于是，在视线的尽头人类有了哲学。

真奇怪，人们偏要给这目不可测的巨大空间起这么一个狭窄的名字河西走廊。这赤地千里的走廊大概是过分的长了。它东起乌鞘岭谷底的古浪峡口，西止疏勒河下游的玉门关，绵延两千多华里。在这儿，太阳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尽兴的场所，每天每日都将这两千里赤地一寸一寸的细细烧烤一遍。当白炽无情的星球退去之后，留下的是干渴的荒山，干渴的戈壁，干渴的骆驼刺、芨芨草

在河西走廊的旅途上，你常常会看到一幅这样的图画：一个农人、一匹骆驼、一辆小小的板车，在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路上踽踽走着，落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农人裸露在烈日下的脸和手都是黑的，而且深深地皲裂着，周身蒙了一层灰黄的沙尘，黑白异常分明的眼珠在干涩的眼窝里缓缓移挪，眼神是呆滞的但也是渴望的。他们就这样，在这一派灰黄的鸿蒙之中不知何来亦不知所去地走着走着，就这样从生命的开始走到最后一息。车上收获了什么？前方将到达何处？他似乎都不曾想到，只知道两脚不停地顽强地走。由于降生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里，他眼中已无所谓大；由于成长在这块灭绝生迹的土地上，他心中已无所谓无。视线所及的这一侧早已司空见惯，视线所不及的那一侧早已心领神会。他知道留给自己的命运唯有一个：要想活下去，只有和大自然搏斗，只有向河西大地抗争。

可是，只要注意，你会发现：凡是见到这骆驼草的地方，绿洲也就不远了。那坚韧不拔的农人其实是从绿洲当中走出来的，是从河西走廊的梦境中走出来的，是从河西子孙的理想之中走到灰黄的现实中来的。那无数双干渴的眼睛，便是他们照亮艰险行程的微灯。

武威、张掖、酒泉，河西走廊焦渴腹中的三块最大的绿洲。三个沙海石流中的岛屿；三只永不瞑合的顽强的眼睛；三张永远诅咒旱魃的愤怒的嘴；三个戈壁和沙漠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知有多少个世世代代了，黄沙、飞石一次次凶恶地逼近，绿色枯黄了，水源干涸了，死神的狞笑震颤大地。又不知有多少个世世代代，绿色和水一次次发起反攻，绿洲扩大了，河流延长了，生命的和弦盘旋回荡。这场战争虽不听枪炮轰鸣，虽不见刀光剑影，但惨烈的场面却历历在目：荒漠戈壁上随处可以看见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水的枯枝败草，那便是冲锋者的尸体。有时也会见到绿色获胜的战场：一粒骆驼草粒被风刮上戈壁，发芽生根，风又刮来黄沙但没有埋死它，只好躺在草的身下，第二年，一棵草变做一丛草，一捧沙变作一堆沙，如是往复，戈壁滩上就出现了一座连一座的绿色坟墓，起伏连绵，一望无边，而黄沙被骆驼草死死地压在身子下边，只好在黑暗中窒息。

河西走廊的农民们就这样，在这片生与死决战的土地上世代生息。在沙丘掩埋了老人，在土屋中接生了婴儿；死去的躯体肥沃了穷薄的土地，新生的生命壮大了绿色的队伍。也许我们根本就理解错了，他们无光的眼睛、皴裂的皮肤并不是被烈日、风沙所榨干，而是他们把生命之泉无声地注进了自己干渴的土地。无声地注进了沉重的命运长河 （选自《新锐散文选》）

（1）文中描写的河西走廊有什么特征？请简要概括。（5分）

答：

（2）解释下面两个句子在文中的含意。（8分）

①于是在视线的尽头人类有了哲学。

②那无数双干渴的眼睛，便是他们照亮艰险行程的微灯。

（3）文章主要运用了哪些表现手法？有何作用？（6分）

（4）河西走廊的农民们具有怎样的思想性格特征？请作简要分析。（6分）

参考答案

11.（25分）

（1）（5分）

河西走廊的特征：辽阔（无边无际）；炽热干燥；荒芜（了无生机）。（答对1点得1分，答对2点得3分，答对3点给5分）

（2）（8分）

①自然是博大的，人类对自然的认识是有限的，当我们对自然的认知有限时，就需要借助想象和思考，在精神层面做进一步探索。

②荒漠戈壁上自然万物对水的渴望，对生的渴望，农民对未来的希望，成为农民们去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创造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力量。（两小题各占4分，意思对即可）

（3）（6分）

①运用对比手法：一是人类视力有限与宇宙无限对比，二是河西走廊大得目不可测与这个巨大空间却起了一个狭窄的名字对比，三是河西走廊恶劣的自然环境与沙漠中出现的三块绿洲、倔强生活着的农民对比。这几组对比突出了人类要认识自然、探索自然奥秘以及农民战胜恶劣自然环境的顽强斗志的文章主旨。

②运用象征手法。用干渴的眼睛象征荒漠戈壁上艰难生长的万物对水的渴望，对生的渴望，及农民们对未来的希望，生动形象地表现了河西农民与恶劣环境抗争的顽强意志与信心，丰富了文章的意蕴。（每点3分，写作手法1分，分析作用2分，意思对即可）

（4）（6分）

这些农民的思想性格特征是：他们对生活没有太多的奢求，安于在这片生与死决战的土地上世代生息；虽然生活在这灭绝生迹的土地上，却勇于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抗争；他们热爱家园，在这贫瘠的土地上世代生息，用自己生命之泉去滋润干渴的土地，创造美好的家园。（关键词是安于勇于热爱、创造，答对1点给2分，意思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