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身体畸形的女孩子。母亲嫌我给她丢脸,也怕我出门遭人讥笑,在我八岁前,从没让我迈出家门一步。我拥有的只是院子里的一方天空,一群瞬间即逝的飞鸟。
八岁那年,我的父亲去世了。不久,母亲改嫁,嫁给小镇上一个退休的海员。当时,母亲才四十出头,而继父已近六十。
继父让我叫他“伯伯”,并对我说:“来,河子,伯伯带你去串门。”
“不!不!”我吓得直往后缩。
“去外面看看吧,河子。外面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我动心了,可又有顾虑,就对他说:“我走路一瘸一瘸的,妈说人家会笑话我的。而且,她还说我太难看……”我禁不住哭了起来。
“放心吧,河子。谁笑话你,我就——”继父扬起巴掌,做了一个揍人的动作,逗得我破涕为笑了。
第二天,继父带我上街了。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真是怕极了。我羞怯地低着头,两手死死拽住继父的衣角,紧紧跟着他,就像他的尾巴似的。
“河子,抬起头,别害怕!”继父大声说。他响亮的嗓门立刻引来了许多目光。那些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继父亲切地招呼他们:“喂,过来认识一下,小家伙们。这是河子,你们的小朋友河子。”
于是,他们走过来,友好地问这问那,还邀请我和他们玩。
冬天到了,继父的哮喘病犯得很厉害,靠在床上的时候,就让我坐在火炉前,听他讲大海的故事:“海水是蓝的,和天空一样蓝;海水是咸的;海很大很深;海里有鱼,大鱼小鱼;海上有船,大船小船……”
我听得入了迷,问道:“我能看见大海吗?”
“能!等你再长大些,十五岁了,我就带你去看大海。”
我一年年地长大了,长高了,懂得了许多事情。继父规定,每天我要做一件对我来说难度较大的家务活。那时学校不收畸形儿,继父就自己当老师,要我每天学五个生字,并背诵一篇课文。其余时间,继父便讲那永远也讲不完的海的故事。
母亲得了不治的重病,走了,丢下我和继父相依为命。
继父的健康状况也越来越糟,但他仍然拖着病病歪歪的身子,带我去这儿去那儿,鼓励我独自进商店买东西,做家务活。每当我做了原先不会做的事情后,继父就欣喜若狂,连连夸赞:“你真能干,河子!”仿佛我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们把看海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年的夏天,到那时我就十五岁了。继父说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看海做准备,在看海之前,我必须学会应付一切。我也更加努力了,盼望着满十五岁的那一天。
漫长的冬季真难熬!继父一直病在床上。我一个人在镇子里穿街走巷,为他请医生,买药,并且承担了全部家务。我觉得自己是真正长大了。
一个春日融融的上午,继父把我叫到床边,慢慢地说:“河子,我就要死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医生早就告诉我,我是过敏性哮喘,必须远离海洋。其实我不可能带你去看海的。请你原谅我。”
当时,我觉得非常失望,非常委屈: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准备,到头来这却是一个骗局!我伤心地哭了。
没过几天,继父安安静静地去世了。我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现在,我这个身体畸形的女孩子要一个人生活了。
我独自穿行在闹市中。我熟练地做着家务。我受邻居委托替她照看孩子,每月从她那里得到生活费。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起继父说的“看海”,明白了“看海”的意义。我无数次站在继父的遗像前,悄声对他说:“伯伯,我看见了大海,真的,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