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刊八一年第二期有一篇洪静渊同志的《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小议》(以下简称《小议》),读后印象颇深。因为我不但喜爱这首词,而且常常要向学生讲解它。因此,促使我对这首词和一些别的词作了进一步的探索、钻研。现在觉得,有必要同洪同志作一些商榷。
《小议》一文的主要论点是,苏轼这首词后段的前三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该是“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正雄姿英发”。我的看法则不然。我认为仍应为“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小议》的论据之一是:“在‘小乔初嫁’的后面,着一个时态助词‘了’字,不仅词意别扭,而且在古人诗文中颇为少见。”──这个说法不能令人信服。苏词这个“了”字,在此是口语化,显得生动、活泼,富有生活气息,而绝不是什么“别扭”。其实这“了”字并不仅苏轼在用,用的人实在很多。说“了”字“在古人诗文中颇为少见”,是与实际不符的。这里随手举出唐宋词中用“了”的句子,以求教于方家:“语已多,情未了”(牛希济《生查子》。着重号为引者所加,下同),“拂了一身还满“(李煜《清平乐》),“林花谢了春红”(李煜《相见欢》),“春花秋月何时了”(李煜《虞美人》),“终了元凭据“(晏几道《蝶恋花》)①,等等。
《小议》的另一论据是,《念奴娇》词后段前三句的字数古今都是六、四、五,而不是六、五、四。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六、四、五和六、五、四两种句式并存。《听秋声馆词话》卷十三对《念奴娇》后段有这样的论断:“考宋人词后段第二、三句作上五下四者甚多,仄韵《念奴娇》本不止一体,似不必比而同之”②。我翻阅《全宋词》③,仅第二卷就有很多首《念奴娇》后段前三句为六、五、四句式的,正与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句式相同。现举例如下:
《全宋词》第二卷第七○二页赵鼎臣《念奴娇》后段前三句是:“惆怅送子重游,南楼依旧不,朱阑谁依。”
第七○五页谢过《念奴娇》后段前三句是:“犹记携手芳阴,一枝斜带艳,娇波双秀。”
第七三一页曾纡《念奴娇》后段前三句是:回头万水千山,一枝重见处,离肠千结。”
第七三二页曾纡另一首《念奴娇》后段前三句是:“晓日雾霭林深,佳人春睡思,朦胧初足。”
第七四二页徐俯《念奴娇》后段前三句是:因念鹤发仙翁,当时曾共赏,紫岩飞瀑。”
第六七六页曾纡另一首《念奴娇》后段前三句是:“惆账萍醒无根,天涯行已偏,空负田园。”
第七九八页刘一止《念奴娇》后段前三句是:“我爱古邑风流,碧峰争秀峙,相持如掖”。
第八一三页田为《念奴娇》后三段前三句是:“翻念一枕高唐,当年仙梦觉,难寻消息。”
──以上仅是宋人《念奴娇》词之一部分,可证明《念奴娇》后段前三句、六、五、四句式绝非苏轼独有,更非讹错。前面已经讲过,《念奴娇》词后段前三句六、五、四和六、四、五两种句式是并存的,绝不该因为有“此”而否定“彼”的存在。
《小议》还有一个所谓“根据”是,明天启壬戌版梅庆生注《苏东坡全集》中载《念奴娇·赤壁怀古》后段前三句为:“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正雄姿英发”。洪同志由此推断出:“现在苏词通行本中‘小乔初嫁了’这个‘了’字,是后人对‘正’字的错写和误值”。其实这话正好说翻了。事实是,现在苏词通行本和《全宋词》中“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是根据宋本。《词综》“从《容斋随笔》所载黄鲁直手书更正”④稿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亦作“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⑤。现在更有苏轼本人草书《念奴娇·赤壁怀古石刻⑥,这“了”字赫然醒目,极为清晰,自是无可辩驳的铁证。而所谓“小乔初嫁,正雄姿英发”却才是后人(如明人及今人)篡改的。*根据我对《念奴娇》词的进一步钻研、探求,我认为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后段前三句仍应为“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而《小议》把这三句改作“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正雄姿英发”是没有任何确凿、可靠的根据的,当然也是决不可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