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在思乡的琴弦上

余光中，一直是我的私爱。还曾记得年少时读他的《乡愁》，一首短仄的诗里藏着他浓烈的故土之爱。后来去翻他的诗册，看到《等你，在雨中》，看到：瑞士表都说七点了，你还不来。。。。。。最近的一次是他站在百家讲坛上，清风流古地将“翻译与创作”娓娓道来。我想浅显如我，读不透的太多。然读他的文章，自有一处唇齿留芳不与别人说的妙意。

回头看这篇《听听那冷雨》，是谁拨动这撩人的思乡琴弦？只听到雨韵嘈嘈切切，似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醉人。在雨的清曲中，只见余光中先生开始漫长了寻觅之路。故里何在？故国何在？报纸里、谣言中、博物馆内、甚至太白、子瞻的韵也无法瞥见？终于在“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里找到了，一旦思乡的味觉被挑起，一凭那纷繁缠绵的情思都追逼而上了。于是看到那么缠叠的情意，只要中文不老、雨意尤连，那故乡与我，那边与这边，源头与今生便暗暗地连缀在一起了。

中文的美被余光中先生发挥到及至，流淌着古典、诗意、旖旎、缠绵的潺潺之意，太白、子美、子瞻、牧之川行其间，米芾，赵孟頫亦被勾留。我们感受具像的美亦体味到意象的美。看到先生纵情游弋在被“冷雨”所汇集的诗海中。雨即水即中文即故国即思怀，只那背面的清明、朗阔、柔软、上善都揉成了先生的娓娓道来彬彬文质。

冷雨中的台北，千条万条垂帘而下的雨幕，先生甘怡地徜徉其中，手持一盏红色灯笼，摇晃的鲜红一簇是归家的心。心思点燃，明明灭灭地探亮了归去的青石扳路。。。。。。“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是的，归去即被点燃，心思和脚步变得坚定，远方亦许是一湾海峡，亦许是一处坟茔，愿只愿拨开雨幕，拨开前尘，看那一段故事听那一段冷雨。

看到先生作为国人的自豪感，字字句句甘愿迷醉在中文的美丽中。“天街小雨润如酥”，愈退之的雨；“渭城朝雨浥轻尘”，王摩诘的雨；“春潮带雨晚来急”，韦苏州的雨；“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子同的雨。“巴山夜雨涨秋池”，李义山的雨。雨里有隐晴圆缺，亦有喜怒哀乐，更有聚散离合。只有那些了却心思口无声的人才能辩得个中滋味。rain也好，pluie也罢，都不能显露当初雨姿一瞬。雨，滋润着干涸的心河；雨，唱和着夜半的私语；雨，熨贴着离人的百转愁肠。这即是先生心田里的沥沥而下的雨吧。再看先生寓居他乡，只那白云朵朵，澄澈蓝天的明亮，对着此情此景只怕更不能释怀如初。白石和子美依然笼罩在心之苍穹上，回顾依然眩目光华，心意间却依然要躲到中文的雨天的黄昏里，听雨，嗅雨，品雨。我亦觉得这都是源头的同归，胸腔里是黄河长江，血液里是江南杏花，目光里依然是那滴答到天明的冷雨的世界。

雨，一首诗，一幅画，一篇断章。追梦，诗人彷徨在故地的雨巷里遇到丁香一样的姑娘。先生偏居一隅，他却追随雨的足迹，从上古走到如今，路过川蜀，历经金陵，与子美、太白同游，从青丝走到暮雪。仿若读懂雨，便能读懂中文、读懂暮鼓晨钟，读懂沧海桑田。 读先生的《听听那冷雨》颇能让人陷入惆怅里，颜色晦暗、气息冷峭、音色低沉，陷落，陷落再陷落。眄到先生从唐朝诗歌宋朝词中翩然而至，传了真髓得了真气写就了这样如梦如幻的冷雨。短短的文中，藏着多少妩丽多姿的古人啊？轻点他们的名字，太白、子美、摩诘。。。。。更不必书画大师的赵孟頫、米芾了。若要生生地断落古代沦落到现代，谁又能如此清丽出尘妖娆似花呢？文贵气，正是融于古代凸于现代，才能将白话里的冷雨描摹地如此罢了。即使双亲在不远游的我们，怀起童年的故乡，怕也是一段淅沥扑腾的冷雨记忆吧。谁都有一段冷雨，在清秋冰凉的夜里悄悄地打湿梦里的枕衾。

现代中文里离不开沈从文离不开郁达夫，亦离不开海峡那边的余光中。沈从文用简笔展开湘之画卷，郁达夫则用迷情织起浙之梦网，只有先生才用唐宋之笔将白话挥制得如此玲珑毕现，妖媚有之，清亮有之，缠绵有之，痛彻有之。大概离得远，回眸一瞬的朦胧迷茫更见袅娜有致了。更如这“冷雨”虽冷，打到心里却是暖意胜春。谁见了故乡的风物都要亲近，谁要见了故人总要亲宠的。一切都是有始有末，当蹒跚学步是从“明月几时有”开始的，那我们拄杖挪移时必是“月是故乡明”了。

到底冷雨不能形容那种思乡不能归去的怅痛，断不如那六角晶体来得更凛冽和直接。听到先生啜泣如雨的声响凝结成冥默无音的雪。不愿再沉没在这样无源无踪的伤感里，或许真是“老来无病也支离”，亦或许是“蚱蜢舟，载不动几多愁”，这猝不及防和形影不离的凄恻缠绵。于是，雪纷纷而来了。那一双苍老的手真能拂去肩上的痛楚吗？我想，老来寂寂，只怕伸手未触时，泪已濡化了那一种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