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动物依赖本能自动地生存,饿了就觅食,困了就睡觉,它们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想象力和创造力,没有生的烦恼和死的恐惧,没有关于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憧憬,没有忧虑、苦闷、悔恨、孤寂、失望……而这一切,恰恰是人的宿命!人是唯一会思考生命的本质和意义的动物,这种思考充满了痛苦和不幸。个体生命是那样的短暂而艰难,又是那么的虚幻和荒诞。我是谁?为什么要在一个偶然的时间里把我扔进这个世界,又在一个不可期的将来把我抛出这个世界?活着是需要理由的,如果找不到理由,那么,它就会成为死亡的理由。任何事物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人才会赋予它意义;人的存在也是这样。诗人的存在就是为这个世界提供价值,诗歌所捍卫的正是人的生存中不可缺少的东西。人类为什么需要诗歌?说到底,就是为生命寻找一个理由。
李白的理由是“此行不为鲈鱼[鱼会],自爱名山入剡中”,杜甫的理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王维的理由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刘禹锡的理由是“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柳宗元的理由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巴尔蒙特的理由是“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所以荷尔德林说:“人类诗意地栖居在这个星球上。”那么,从本质上讲,每一个人都是诗人,诗情、诗意、诗心、诗性潜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朱光潜说:“诗人的本领就在于见出常人所不能见,读诗的用处就在随着诗人所指点的方向,见出我们所不能见,这就是说,觉到我们素认为平凡的实在新鲜有趣。”我们本来是能觉出趣味来的,只是因为我们的诗心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阴翳;但在诗人的指点下,我们还是觉出了,可见我们的诗心未泯。
诗存在的理由就是人活着的理由。
二
中华民族曾经是一个泱泱诗歌大国。从《诗经》到《楚辞》,从陶渊明到“建安七子”,从唐诗到宋词到元曲,高潮迭起,名家辈出,精彩纷呈,璀璨夺目。诗人们张目人间,寄情世外,漱涤万物,牢笼百态,人情物理,体察入微,或醉或醒,或执著或洒脱,或沉郁或飘逸,或振拔或淡远,风情万种,千古流芳。这是前人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批判地吸收和创造性地继承这个精神养料,对于滋养性情、陶冶灵魂、重铸民族精神具有其他任何东西无法替代的作用。然而,长期以来,中学语文教材和语文教学一直把她们置于青少年的视野之外。比如说,在刚刚试用的这套试验修订本之前的高中课本中,古典诗词寥寥无几;比如说,前几年,高考试卷中的名句填空突然被砍掉,据说是为了减轻学生负担;再比如说,相当多的教师对古典诗词的讲解以及几乎全部训练和测试包括高考试卷中的所谓诗歌鉴赏题差不多是在糟蹋诗歌和教唆学生厌恶诗歌。
如果说老年人的生活像散文,中年人的生活是小说,那么,青少年更应该与诗歌结下不解之缘。是谁斩断了这个因缘?这无异于割断了民族文化的血脉!
当然,诗歌的衰落有深刻的历史和时代原因,但是,诗心没有理由也不应该随着那个诗歌繁荣的时代的消亡而一同被埋葬。
随着商品社会带来的价值冲击,人们面对一个物质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实际了,现实功利诉求压倒了一切。然而,物质的富足并不必然带来精神境界的提高,相反,它常常会窒息人们的心灵。
我听说,在西方,人们大多喜欢读诗,一本好的诗集根本无须为销路发愁,而到了莎士比亚、塞万提斯、雨果、歌德等文化名人的生日或其他纪念日,全国各地会采用各种形式来纪念他们。但在我们这里,诗歌或流于民间各种恶俗的顺口溜,或成为少数圈内人自娱自乐的工具,至于李白杜甫苏东坡李清照则成了当地人发展旅游业的招牌或为经济唱戏而搭台的工具,有多少中国人知道并且愿意说起辛弃疾、关汉卿、曹雪芹呢?
三
诗歌确实是不实用的东西。孔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