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次有味道的小学语文课,往往是一种极为愉快的美的享受,我对斯霞的教学,便有这样的感觉。学生呢,看他们那么爱听斯老师的课,便也可以说明这个问题。许多人看过斯霞的教学片《我们爱老师》,大概也会有同感吧。
把听斯霞的教学称为美的享受,是不是斯霞在课堂上有许多优美的动作,或者是华丽的辞藻,或者运用了现代化的教具之类?这些都不是。她的特征恰恰是于质朴中见真功夫。
从哪些方面可以看出来呢?谈几点个人的看法。
1她善于捕捉儿童的思想,不露痕迹地引入教学重点。
人们常常认为,斯霞的突出经验是识字教学,她是分散识字教学的能手。这是事实。在这方面斯霞有过50来年的经验,可算已臻成熟。但是,斯霞的教学经验并不局限于此。她所严守的“字不离词,词不离句”的识字教学原则,事实已经证明,对小学生识字来说,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即便是集中识字教学,尽管课本上可以对这个原则不作明显的反映,但在课堂教学实际中是不会也不可能背离这个原则的。斯霞曾经这样说过:“讲解每一个字都不能离开词,否则教师便不可能讲清,学生也无法理解;在一定的情况下,离开了句,词义就无法理解,这就必须结合具体的句来理解词义。”这是符合实际并有着普遍的指导意义的。
斯霞的教学研究并没有停留于此,她在教学实践中运用这一原则,善于捕捉儿童的思想,不露痕迹地把学生的注意力吸引到主动识字上来。这是极宝贵的经验。试举一例。
有一次她讲“笑嘻嘻”这个词,她对学生说:“你们看老师的脸上怎么样?”他们都说:“老师脸上笑嘻嘻的。”由于老师的表扬,个个儿童都自然地露出笑嘻嘻的样子。她又问,“除了笑嘻嘻,还有什么词可以表示笑呢?”有的说,笑眯眯;有的说,笑哈哈;有的说,笑呵呵。她问:“笑哈哈和笑呵呵,有什么不同?孩子们很积极地回答:笑哈哈,张大嘴;笑呵呵,嘴张得不那么大。又问:那么和笑嘻嘻有什么不同呢?学生说:笑哈哈、笑呵呵都有声音;笑嘻嘻没有声音。
这个浅显的例子,我们也可以看出斯霞在识字教学中的教学思想。她着力于把抽象文字的了解和具体实物的认识结合起来,在结合的过程中把儿童的思维引向深入,采取联系、比较的思维方法,用形状,用声音,用感觉器官的具体感受来联系、比较,建立语言文字和具体事物的联系,从而更准确地领会词义。这样做,不仅可以比较确切地懂得了某一个词,而且经过联系比较,理解了另一些词。通过一个词的理解,丰富了词汇。由于是学生亲自经历的,显得格外亲切,因而也不易遗忘。这个识字的主动性,正是及时捕捉了儿童的思想,活跃了儿童的思维而取得的。我们从这里可以了解到,启发儿童的智慧,往往是从人们不经意之处,捕捉儿童的思想,从儿童的真实感受之中,教给思想方法,又在文字和现实的联系上下功夫,既形成事物的概念,又牢固地形成词的概念。斯霞的教学,貌似平淡而用意颇深,这便是于质朴中见真功夫。
2她善于运用儿童的语言,循循善诱地培养读写能力。
教惯低年级的语文老师,从他们日常生活的谈话中都可以觉察得出语言的特点来。这是由于他们经常运用并发展儿童的语言来谈话的缘故,斯霞也不例外。在这方面,斯霞已经取得比较成熟的经验,自觉地上升到规律性上来。这里先举一个培养阅读能力的例子。她在上《拾麦穗》这一课时,课文里这样写:“……
一群孩子唱着歌来了。他们是来拾麦穗的,他们在麦地里站成一条线,并排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拾。他们把落下来的麦穗拾得一个也不剩。”
斯霞先问:“一群孩子来做什么的?”──来拾麦穗。再问:“为什么要拾麦穗?”──麦子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不应该有一点损失。又问:“他们是怎样拾的?”──站成一条线,并排向前进,一边走,一边拾,又问:“为什么要站成一条线?”──这样不会把麦穗漏掉。又问:“他们是怎样来的?”──唱着歌来的。又问:“为什么唱着歌来”?──他们帮助社员劳动,心里很高兴。
为了帮助低年级学生理解课文,照常情,只要认识生字新词,读懂课文内容便行。但是斯霞并不满足于此,她要借课文来培养儿童的理解能力。像这一段课文,她一共向学生提了六个问题。这六个问题,大体是分作两步来提的。第一步是了解事实:一群孩子干什么,怎样干的。这是通过课文的语句,让学生具体懂得读课文要先了解是谁,干什么,怎样干。由此也可以帮助培养观察能力。第二步再作进一步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站成一条线,为什么唱着歌来。这是从语句中体会里面的意思。这一类问题比前一类要难得多,是要动脑筋想一想才能回答出来的。这是在培养理解能力的过程中培养思维能力,是小学生培养阅读能力的重要步骤,从低年级便要开始培养的。更值得注意的是斯霞提问题都用儿童容易懂的语言,准确、简单、明了,一步一步地深入,既发展了思维,又发展了语言。
再举一个培养写作能力的例子。
她有一次让孩子说说家里有些什么人。一个孩子说:“家里有我一个,我妹妹一个,我爸爸一个。妹妹在幼儿园。我妈妈一个,妈妈在家烧饭。爸爸开汽车。我还有一个奶奶,奶奶最喜欢我。妹妹喜欢和我一块儿玩。”从这里可以看到,孩子说话,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懂得经过思考,把它条理化。斯霞就告诉他,应该先说家里有几个人,再把奶奶、爸爸、妈妈按次序排下来,再说他们做什么事。只有这样说,人家才听得懂,听得清楚。这样的说话训练很扎实很具体,为写作训练打下了基础。为了让儿童说话清楚,有条理,斯霞总是严格要求自己
,说话一定要做到完整、准确、通俗、形象、生动,适合儿童口味。她在备好课以后,常常自己试讲,哪里不合适就改,要起到示范作用。
不仅这样,斯霞还有意识地随着年级的递升逐年丰富教学语言。例如,待人态度,一年级她就常用客气、和气、和好等,二年级用和蔼、亲切、忠实等,三年级用慈祥、慈爱、友好等,四年级以上用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谦逊、虚心、诚恳。她在上课时,经常按年级使用不同的词语,学生听多了,听习惯了,就会逐渐成为他们的口语,化为书面语,在说话和写作中准确地表达出来。遇到有些较艰深的词语,老师运用了,可是学生不懂,就在说了以后再跟他们做些解释,让他们试用,来学习语言。
语言这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不可。斯霞便是这样自己下苦功,而后指导学生下功夫的。她并没有局限在“儿童世界”中,随着儿童跑,而是不断地发展儿童的语言,随着思维发展而发展语言。这些地方,听课的老师是一时不易觉察的。她的语言是经过选择的,适合于儿童的口味的,在质朴之中,见出教学的真功夫。
3她善于激励儿童的认识,锲而不舍地发展教学成果。
记得60年代之初,当时的江苏教育厅长吴天石同志写过一篇关于斯霞教学经验的文章,提到斯霞语文教学的特点是,一方面注意提高学生的政治认识,培养学生的共产主义道德品质,一方面从识字开始,对学生严格要求,教学上创造了一套教学法。她在完成上述两个任务时,不是割裂开来进行的。她运用明确的语言进行思想政治教育,把思想政治教育进行得很生动;又通过思想政治教育,打开学生的思想窗户,使学生看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宏伟远景,使学生了解要怎样用确切的语言来表达思想内容。20年后的今天看来,斯霞的这个经验有了发展,已经从发展思维与发展语言的关系,从认识事物的规律与学习语文的规律的关系上有了更具体更深入的发展。
这里也举点例子。她教《刘胡兰》,课文里面有一句话:“刘胡兰立刻把敌人顶回去。”斯霞问:“顶”是什么意思,说明刘胡兰的什么?通过谈话,学生懂得了“顶”字在这儿表达了刘胡兰英勇不屈的气概,又如教《一个伤员的愿望》,她问:“那伤员慢慢地闭上眼睛,说明了什么?”学生答,已经牺牲了。斯霞要学生说出怎么知道是牺牲了。学生读课文,经过思索,回答说是血已经流尽了,还有毛主席一直把他送到坟地,从这些话可以看出来。这是从词、句之间的内在联系来理解内容,由外到内地进行思想训练,寓思想教育于语言训练之中。这样的经验,在斯霞的教学中也是常常可以见到的。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的同志对斯霞的识字教学经验进行过研究,认为儿童积极的思维活动是识字学习的重要因素,并且认为,在识字教学中进行思想教育也很重要。我以为这是很有见地的。斯霞的教学,从识字教学到阅读教学、写作教学,把发展语言和发展思维紧密结合起来,贯穿于整个语文教学之中,这是她的最突出的经验。她这样锲而不舍地进行研究,所以教学成果也就比较扎实。这样的思想教育,丝毫没有板起面孔教训人的样子,而是显得那样质朴自然,这也是质朴中见到的真功夫。
这样的纯真,这样的质朴,这样的真功夫,便形成了斯霞的教学风格。
这样的风格是怎样形成的,因素可能有多种,但我觉得表现在斯霞身上很突出的一点,便是对孩子的热爱。我回忆最先得到斯霞的印象是60年代之初,那时她的“母爱”正受到不少人的批评、责难。我从报刊上读了那些文章,半信半疑,信的是教师对学生决不单是通常所说的母爱,疑的是亲子之爱放在师生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对。那时曾跟着已故的戴伯韬同志到江南做过农村教育的调查研究工作,路过南京,我偶尔从来访伯韬同志的客人口中,听到谈论斯霞。在这样的时候,伯韬同志总是语重心长地说,希望斯霞要看得远一些,想得开一些,要从人家的批评中发现自己的不足,更好地锻炼自己。这些话,我是深为感动的。尽管斯霞没有来,我也没有见到斯霞,但我在脑子里构成一个虚拟的形象:她是那样和蔼可亲,课堂上每句话都打动孩子们的心,跟孩子们有共同的感情。尽管她受到许多批评,但孩子们却还那么像对待妈妈一样,甚至比妈妈还亲的那样对待他们的斯老师。隔了若干年,我和斯霞见了面,谈得很愉快,我终于从心里掏出一句话来:斯霞同志,您像母亲一样对待自己的学生,我看是您取得经验的一个重要前提。她点了点头。
热爱自己的学生吧,像母亲一样地热爱吧。对小学生来说,母亲是党领导下的老师,教师也是党教导下的母亲。作为一位小学语文老师,他们那一身二任的特点,在斯霞身上已经有了鲜明的反映,由此而取得的教学成果,也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这是斯霞教学经验的一个重要特点,那么也是值得推广的。198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