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阅读《命运的驱使》,完成第13-15题。(共18分)
命运的驱使 冯骥才
①文化大革命到来之前,我才20多岁。我决心把一生的时光,都溶进调色盘里。那雨中的船、枝上的鸟、泥土中的小花小草、薄暮冥冥中一张张模糊而有生气的脸,把我牢牢地固定在画架前,再也没有想到与它分开。
②然而,1966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动乱就像从天而降的重锤,把我的世界砸得粉碎。于是,往日那些山光水色、鸟语花香,美梦一般流散了。
③一夜之间,千万人的命运发生骤变;千万个家庭演出了在书本里都不曾见过的怪诞离奇的悲剧。那时在海河边有个地方叫挂甲寺,经常会发现有投河自尽的人。有老者、有青年、有腰间捆着婴儿一同殉难的妇女。每当看到这些下狠心毁掉自己的人时,我的心都会颤栗,心想他们必有许多隐忍在心、难以抗拒的苦痛。于是我便不自觉地虚构起他们生前的故事。我平日在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万千感受也都自然而然地向虚构的故事中聚拥而来。开始,我只是把这些故事讲给至亲好友们听。为了安全,我把故事中的人物、地点、社会背景全换成外国的,当做一个个旧的外国小说或电影故事。我以讲故事来排遣郁结心中的情感。
④一个夜晚,外边刮着冷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突然跑到我家来。他不等我说什么,便一口气讲了他长长一段奇特的遭遇。我听着,流下泪,夹在手指间的烟卷灭了也不知道。他讲完了,忽然用激动得发颤的声音问我:“你说,将来的人会不会知道咱们这种生活?这种处境?你说,现在有没有人把这些事写下来?可是那就得冒着生命的危险呀!不过,这对于将来的人该是多么有价值啊!”我们都沉默了。我俩都顺着他这番话思索下去……从此,我便产生了动笔写的念头。
⑤我把自己锁在屋里,偷偷写起来,只要有人叩门,我立即停笔,并把写了字的纸东藏西掖,尽管是片言只语,但是这片言只语要是被人发现,就会毁了自己,甚至家破人亡,不堪设想。后来写得多了,我就把这些写好的东西埋藏在院子的砖块下边、塞在楼板缝里,或者一层层粘起来,外边糊上宣传画片作为掩蔽,以便将来有用时拿温水泡了再一张张揭出来……但藏东西的人总觉得什么地方都不稳妥。一度,我把这些稿子卷成卷儿,塞进自行车的横梁管儿里。这车白天就放在单位里,单位整天闹着互相查找“敌情线索”。我总觉得会有人猛扑过去从车管儿里把稿子掏出来。不安整天折磨着我。
⑥终于有一天,我把稿子悄悄弄出来,用火点着烧了。心里立刻平静下来,跟着而来的却是茫然和沮丧。
⑦以后,我一旦有了抑制不住的写的冲动时,便随写随撕碎,扔在厕所里冲掉;有时写好了,轻轻读给自己听,读到自己也受感动时便再重读几遍,最后却只能恋恋不舍地投进火炉里。当辗转的火舌把一张张浸着心血的纸舔成薄薄的余灰时,我的心仿佛被灼热的火舌刺穿了。写了不能发表,又不能给任何人看,还收留不住,有什么用?多么傻气的做法!多么愚蠢的冲动!多么无望的希望!
⑧但是我必须从自己身上寻找力量充实自己。我发现,我是有良心的,我爱自己的祖国和人民,我是悄悄地为祖国的将来做一点点事呀!这样,我便再不毁掉自己笔下的每一张纸了。我下了决心,我干我的——不管将来如何,不管光明多么遥远,不管路途中间会多么艰辛和寂寞,会有多大的阻碍,会出现怎样意外的变故。
⑨现在回想起来,这便是我走向文学之路最初的脚步了。
⑩那年我在滇南,那里的亚热带风情使我耳目一新。那些哈尼族人的大茅屋顶、傣族人的竹楼、苗族妇女艳丽的短裙,混在一片棕榈、芭蕉、竹丛、雪花一样飘飞的木棉和蓝蓝的山影之中,令我感动不已。不知不觉又唤起我画画的欲望。我回到家,赶忙翻出搁放许久的纸笔墨砚,呆在屋里一连画了许多天,还拿出其中若干幅参加了美术展览。当时,一些朋友真怀疑我要重操旧业了。不,不,这仅仅像着了魔似的闹了一阵子而已。跟着,潜在心底的人物又开始浮现出来,日夜不宁地折磨我了。我便收拾起画具,抹净桌面,摆上一叠空白的稿纸……
⑾是啊,我之所以离开至今依然酷爱的绘画,中途易辙,改从写作生涯,大概是受命运的驱使吧!这不单是个人的命运,也是同时代人、祖国、民族共同的命运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