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收录在人教版高中语文选修模块《外国小说欣赏》第五单元的《清兵卫与葫芦》这篇文章,配套教参在解析题旨时说:“它表达了对‘大人’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粗暴扼杀孩子的天性和天赋的一种批评,也表达了对追求个性自由发展的期望。”“也传达了作者对美和自然在恶俗的时代氛围中处境艰难、倍感孤立的忧思。”《语文学习》2011年第2期刊发的《天性而非天赋》一文也认为,这篇文章“表达了对粗暴扼杀孩子天性现象的一种批评;更深一层说,也传达了作者对天性、自然在世俗功利面前处境艰难、倍感孤独的忧思”。文字表达上虽然略有差异,但精神内核是相同的,即都认为小说重在批判“父亲”“教员”这些“大人”,清兵卫则完全是以一个受害的、正面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的。然而,如果抛却成见,细读文本,再“知人论世”,结合志贺直哉的生平,我们或许就会发现,其实,清兵卫也是作家要否定的人物形象。
先来看看他的爱好——收藏葫芦。正如上文所说,论者多认为这是出于“天赋”或“天性”,其实不然。从文中的叙述可以看出,爱好葫芦是当地人的一种普遍心理。清兵卫的父亲喜欢葫芦,来访的客人喜欢葫芦,(尽管他们和清兵卫喜欢的葫芦类型截然不同,)大街小巷都有葫芦出售,风气之盛甚至连那位外地去的教员都感到莫名其妙。清兵卫喜欢葫芦、收藏葫芦只是受了这种风气的影响,再进一步,充气量只能说他的精力更充沛、搜集更用心,比一般人的喜爱程度稍稍深了一点而已。
我之所以不认为清兵卫鉴赏和收藏葫芦是出于天性或天赋,主要还是出于以下两点考虑。第一,他搜集的“大抵都是葫芦形很周正的平凡的东西”,一些只是他觉得好而实际上未必有很高价值的东西,即使个别葫芦有点价值,对他来说也是盲目而不自知的;第二,在没有被外来教员没收葫芦以前,他的“葫芦收藏史”一直是浪静风平、一片坦途,父母不仅没有阻挠,(顶多是在跟客人闲聊的时候随便发一两句牢骚,)而且还允许他花钱买自己喜欢的葫芦,(那个后来被没收的葫芦就是这么来的。)也就是说,他的这种爱好是因为得到了父母无形中的支持与鼓励而逐渐加强的,至于父亲后来的责骂,与其说是他对孩子这一爱好的反对,不如说是出于对孩子不好好学习,让自己在老师那里丢脸的愤怒。
我们知道,通往成功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没有矢志不移的信念和百折不回的勇气,便不可能在某一方面做出惊人的成就。(历史上,现实中,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限于篇幅,恕不在此赘举。)从课文的叙述可以看出,经过长时间的实践,清兵卫已不自觉地初步具备了鉴赏葫芦的能力,你看他花一毛钱买的那个葫芦,不就阴差阳错地几经转手,卖了六百块吗?应该说,如果能坚定地沿着收藏葫芦的爱好走下去,时间久了,以他的钻研精神,是可以在这方面取得骄人的成就的,但是,令人惋惜的是,他缺乏的正是那种对抗压力、坚守理想的精神。不就是受了老师的一点批评和父亲的几句责骂吗?有什么呀?谁没经历过?很正常嘛!然而,这外在的一点小小的挫折,竟让他打起了退堂鼓,彻底放弃了曾经钟爱的葫芦。文中有几处都流露了作者对清兵卫这种做法的不满,例如:
1、这是一个叫清兵卫的孩子跟葫芦的故事。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以后,清兵卫和葫芦就断了关系。过了不久,他又有了代替葫芦的东西,那便是绘画。正如他过去热衷于葫芦一样,现在他正热衷着绘画……
2、“那种葫芦我可不喜欢,不过大一点就是了。”他插嘴说。
听了这话父亲就圆睁着眼呵叱:
“什么话,你懂得什么,也来多嘴!”
清兵卫沉默了。
3、……于是这个一心热衷的葫芦,终于被当场没收,清兵卫连哭也没有哭一声。
4、清兵卫现在正热衷于绘画,自从有了新的寄托,他早已不怨恨教员和用锤子打破了他十多只葫芦的父亲了。
从这些描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清兵卫和很多平庸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惯于隐忍、服从,兴趣爱好没有长性,可以轻而易举地转移和被替代,当有了新的感兴趣的东西时,对曾经的所爱遗忘得又是那么地干净。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设想,假如将来的某个时刻,他的父亲或别的什么人在绘画上再给他一点打击,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绘画,转而“热衷”别的东西去了。联系作者志贺直哉的生平,他在年轻的时候,思想主张和保守的父亲有很大的不同,干的许多事情都遭到了父亲的极力反对,如果他跟清兵卫一样,没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定执着的精神,轻易就屈服于父亲的意志,那么后来的日本文坛上也就少了一位被誉为“小说之神”“大可以比得上鲁迅”(郁达夫语)的文学巨匠了。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清兵卫其实是生活中许许多多平庸之人的一个缩影,他们也有爱好和追求,但是要么只是停留在嘴上,不愿为之付出更多切实的行动,要么由于自身或外在的原因,坚持不了多久便把它们搁置一边,“另觅新欢”去了。这些人不执迷于一物,能够随着情况的变化“及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调整自己的兴奋点,因此,就和清兵卫一样,他们永远是快乐的,但也永远难有惊人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