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密州出猎
[北宋]苏 轼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本诗赏析:
出猎对于苏轼这样的文人来说,或许是偶然的一时豪兴,但他平素报国立功的信念却因这次小试身手而得到鼓舞,以至信心十足地要求前赴西北疆场弯弓杀敌了。苏轼任密州知州刚四十岁。他是四年前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自愿请求外任,自杭州来至这北方边郡的。除了他在各地任上致力于地方政绩外,一直要求大用于世。当时西北边事紧张。熙宁三年(1070),西夏大举进攻环、庆二州。四年,陷抚宁诸城。“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就是指宋与西夏的战事。
这首词上片出猎,下片请战,不但场面热烈,音节嘹亮,而且情豪志壮,顾盼自雄,精神百倍。同苏轼其他豪放词相比,它是一首豪而能壮的壮词。把词中历来软媚无骨的儿女情换成有胆有识、孔武刚建的英雄气了。苏轼对此也颇为自负,他在密州写给好友鲜于侁的信中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是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就是指的这首词。
苏东坡生平: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子。嘉佑元年(1056),苏轼首次出川赴京应举,次年与弟辙中同榜进士,深受主考欧阳修赏识。
嘉佑六年应中制科入第三等,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后其父苏洵于汴京病故,他扶丧归里。熙宁二年(1069)初还朝任职。因与王安石的变法主张有许多不同,请求外调,自熙宁四年至元丰初期他先后被派往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地方官。革新除弊,因法便民,颇有政绩。元丰二年(1079)他因所谓以诗文诽谤朝廷的罪行下狱。侥幸被释后,谪贬黄州。
元佑元年(1086),旧党执政。苏轼被调回京都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等职。但在罢废免役法问题上与旧党发生分歧。元佑四年,出知杭州。六年召回,贾易等人寻隙诬告,苏轼请求外任,先后被派知颍州、扬州、定州。这期间,他仍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断进行某些兴革。
绍圣元年哲宗亲政,新党得势,贬斥元佑旧臣,苏轼被一贬再贬,由英州(今广东英德)、惠州,一直远放到儋州(今海南儋县)。直到元符三年(1100)宋徽宗即位,他才遇赦北归。建中靖国元年(1101)七月死于常州。
苏轼在政治道路上是坎坷的。由于他主张改革但不赞成王安石变法,因而既与变法派发生矛盾,又同维持现状的保守派有所不和。苏轼为人表里澄澈,讲究风节操守,这就使他既不见容于元丰,又不得志于元佑,更受摧折于绍圣。然而这正好有利于他加深阅历,扩大视野,使他在文学上获得很大的成功。
苏轼的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在艺术表现方面独具风格。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代很有影响。《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丙辰中秋》传诵甚广。擅长行书、楷书,取法李邕、徐浩、颜真卿、杨凝式,而能自创新意。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与蔡襄、黄庭坚、米芾并称“宋四家”。能画竹,学文同,也喜作枯木怪石。论画主张“神似”,认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中序:
他保持天真淳朴,终身不渝。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与利害谋算,与他的人品是格格不入的;他的诗词文章,或一时即兴之作,或是有所不满时有感而发,都是自然流露,顺乎天性,刚猛激烈……他一直卷在政治漩涡之中,但是他却光风霁月,高高超越于苟苟营营的政治勾当之上。他不忮不求,随时随地吟诗作赋,批评臧否,纯然表达心之所感,至于会招致何等后果,与自己有何利害,则一概置之度外了。他之写作,除去自得其乐外,别无理由,而今日吾人读其诗文,别无理由,只因为他写得那么美,那么遒健朴茂,那么字字自真纯的心肺间流出。
拓展与延伸·苏轼的代表词作:
浣溪沙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趣闻逸事:
苏东坡和佛印禅师
苏东坡性喜交朋结友,自谓上自王公大臣 ,下至乞儿妓女,无不可做朋友。在他的一生中,曾广泛结交和尚道士,特别是与佛印禅师,极为友好,你来我往,亲密无间,留下许多轶事趣闻。
佛印禅师,自幼饱读经史,博学多才。熙宁年间,因准备参加礼部考试,始前来京师暂住。那时,东坡在直史馆任职,佛印慕名来访,受到礼遇。他们一见如故 ,互相敬重,又经常一起论文赋诗,遂成了莫逆之交。
一回,佛印听说东坡要到寺里来,便叫人烧了一盘东坡爱吃的红烧酥骨鱼。鱼刚端来,东坡恰好走到门外。
佛印听到东坡的脚步声,想跟他开个玩笑。正好旁边有一只铜磬(佛寺中钵形的乐器),顺手就把鱼藏进磬中。
东坡早闻到鱼的香味,满以为又有鱼肉吃了。一看饭桌上没有鱼,而香案上的铜磬却倒扣着,心里自然明白;却佯作不知,坐下来就唉声叹气 ,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佛印感到奇怪。他素知东坡是个乐天派,笑脸常开,可今天怎么啦?不由得关切起来:“大诗人,为何愁眉不展呀?”“唉,你有所不知,早上有人出了一个上联 ,要我对下联。整整想了一朝,才对出四个字,所以心烦。”佛印半信半疑地问:“不知上联怎么写?”“向阳门第春常在。”佛印听了心中好笑 ,这副对联早已老掉了牙,谁人不晓,无非存心耍我,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也若无其事地往下问:“那么,对出哪四个字呀?”“积──善──人──家……”东坡故意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佛印不假思索地大声接着说:“庆──有──余!”东坡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既然磬(庆)里有鱼(余),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尝尝呢?”此时佛印才知中计。接着两人抚掌大笑 ,开怀畅饮。
又有一回,东坡吩咐侍妾王朝云,用姜葱等配料,做了一盘清蒸鲈鱼。刚要举筷,忽见窗外人影一闪,是佛印来了。心想,这和尚倒有口福,待我也耍他一耍 ,于是赶紧将鱼放到碗橱上面。
佛印眼尖,早已看在眼里,只当不知道。东坡笑嘻嘻地招呼佛印上坐,问道:“大师不在禅堂念经,却来这里为何?”佛印一本正经地答道:“贫僧有一个字不会写 ,今天特来请教。”东坡不知有诈,忙问:“不知是哪个字呢?”“就是你姓苏的苏字呀。”东坡眉头一皱,深知佛印学问渊博,绝对不致连“苏”字也不会写 ,里面定有玄妙,但依旧装作很认真似的回答:“啊,这苏字嘛,是上面一个草头,下面左边一角鱼,右边一束禾。
佛印也装糊涂地问:“啊,是这样。要是把那条鱼放在上头呢?”东坡忙说:“那可不行!”佛印哈哈大笑,指指碗橱说:“既然不能放在上头 ,那还不赶快拿下来呀!”东坡这才恍然大悟,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东坡平生喜欢吃猪肉。后来他贬到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县)时,曾戏作《食猪肉》诗: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慢着火 ,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佛印深知东坡不只喜食猪肉,而且喜食烧烤的猪肉。所以,东坡每次来寺,佛印常以烧肉招待。
一天,佛印一早就派人买了几斤上等好肉,烧得红酥酥的,还打了几瓶琼花露名酒,专等东坡前来,好痛痛快快地美美吃一顿。
谁知等东坡应邀来到时,烧好的猪肉竟不翼而飞。有人说,小和尚见猪肉烧得那么好,实在馋得很,便偷偷地吃掉了。也有的说,某施主见了 ,说,和尚吃肉,有污佛门圣洁,叫人拿走了……佛印有点过意不去,抱歉说:“烧肉真的吃不成了。但这回我可没把肉藏在磬里啊。”东坡二话没说 ,乐呵呵地吟一首小诗,赠给佛印。诗云:远公沽酒饮陶潜,佛印烧猪待子瞻。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忙。
东坡和佛印两人,就是如此幽默有趣。
感悟苏东坡:
苏东坡做的肉叫“东坡肉”;
苏东坡烧的鱼叫“东坡鱼”;(五柳鱼)
苏东坡沏的茶叫“东坡茶”;(七碗茶)
苏东坡酿的酒叫“东坡酒”;(蜜酿酒”)
苏东坡吃的点心叫“东坡饼”;(为甚酥)
苏东坡用的砚台叫“东坡砚” ……
没有一个文人象苏东坡这样更有人情味了,他不但活在诗词歌赋案几尺牍中,还活在一个个普通的百姓的生活里。他毫无疑问是阳春白雪,但他却在下里巴人中也能找到知音。
这些以东坡为名的什件都可以在古文中找到记载,也可以在百姓中听到传说,何故?苏东坡太聪明了,他是一个生命的哲人,生活的智者,而他高可凌云的才华偏偏又是我们这个受到多少年文化浸没的民族的一种期盼。中国人评论一个文人,喜欢用的一个词语就是才华。才华二字寄托了中国人的向往,寄托了中国人的浪漫,寄托了中国人的敬佩。中国人喜欢苏东坡,而他的才华、他的道德、他的功绩,也足以让我们可以喜欢。于是,我们就会把所有的向往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所以才出现了“东坡肉”、“东坡鱼”、“东坡饼”……不仅如此,我们还编造出了一个“苏小妹”,编造出这个才女洞房夜难倒秦少游,津津乐道。而事实上,“苏小妹”在历史中是不存在的,而我们说“苏小妹”的才华,不就是为了衬托苏东坡的才华吗?
中国古代文人中,受到后世喜欢的,苏东坡绝对排第一。陶渊明太清泊了,他的心境不是一般人能体验到的;李白太飘逸了,可望不可及;杜甫太沉重了,让人不敢和他并肩而立,生怕自己的命途也会沾染舛运;欧阳修太高贵了,连苏舜卿、梅尧臣、王安石、苏东坡都是他的后生学生,还能有几个人敢忝列其中?
所以我们喜欢苏东坡,他让人能看得见,摸的着,感觉得到。儒家修炼他的“苏学”,道家渲染他的“炼丹术”,佛家颂扬他和佛印的友谊,你喜欢诗歌可以吟咏“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如果喜欢词曲就低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豪放派说他开“一代词风”,婉约派说他是“一代词宗”,画家欣赏他的《潇湘竹石图卷》,书法家临摹他的《黄州寒食诗帖》,而他官居高位让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屡遭谪贬征示人生坎坷,人生坎坷却依然乐观豁达又能给多少人希望和力量?
李清照评价苏东坡的文章:“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尔。”这是说他的文章?难道不是说他的人吗?“不十分用力”而成大家,除了说苏东坡聪明还能说他什么?而事实上,“不十分用力”正是苏东坡的性情,也是他成为大家的必然,试想,如果苏东坡事事斤斤计较,时时处心积虑,那还是轻旷神逸洒脱不群的苏东坡吗?
最后一个问题是:“在中国文化史上,您最喜欢哪一位文学家?”我回答:苏东坡。她又问:“他的作品中,您最喜欢哪几篇?”我回答:在黄州写赤壁的那几篇。记者小姐几乎没有停顿就接口道:“您是说《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我说对,心里立即为苏东坡高兴,他的作品是中国文人的通用电码,一点就着,哪怕是半山深夜、海峡阻隔、素昧平生。
像苏东坡这样富有创造力,这样守正不阿,这样放任不羁,这样令人万分倾倒而又望尘莫及的高士,有他的作品摆在书架上,就令人觉得有了丰富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