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王维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题解
天宝元年(742),王维离开终南山,出为左补阙。由此年至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爆发,除一度丁母忧离职外,一直在长安为官,职位也从七品上的左补阙升迁到正五品上的给事中。然而,天宝时代,李林甫、杨国忠相继专权,朝政日趋腐败,诗人的进取之心和用世之志逐渐消减殆尽。
约在天宝三年(744),王维在陕西蓝田辋川购得原属初唐诗人宋之问的别墅,从此经常在公余游息其中,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他写的与辋川有关的诗歌皆作于此期间。
裴迪,唐代诗人。《旧唐书·王维传》记载,维常常“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新唐书·王维传》中也说:“别墅在辋川,地奇胜……与裴迪游其中,赋诗相酬为乐。”
句解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寒秋时节,山色变得越来越苍翠、暗绿;山间溪水却日复一日地潺潺作响。
开篇以“寒山”、“秋水”点明时令,寥寥十字,便勾勒出一幅有色彩、有声响、动静结合的画面。“转苍翠”,表示山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山是静止的,用一“转”字,写出了色彩的流动,山活了起来。“日潺(截图——)”,时时刻刻都在叮咚作响。水是流动的,用一“日”字,令人感觉出一种始终如一的守恒。
秋日的山景本是有些萧瑟的,但在诗人眼中,却孕育着惯常守一的生机。闲居辋川的诗人,悠然自得,内心一片宁静,已不再有平常人伤春悲秋的情怀。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日近黄昏,闲居的诗人不禁要出来走走。此时的他,人入暮年,拄杖立于柴门之外,侧耳聆听着暮蝉鸣叫,任由晚风习习吹过,意态是如此安详。在常人听来,蝉声不免单调而聒噪,可诗人却听得饶有兴致。所谓闲适,不正是如此吗?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黄昏中,诗人享受着大自然给予他的平静和安逸,将目光投向远处。只见渡头上,夕阳正要落入水中;村庄里,一股炊烟徐徐升起。
夕阳欲落,炊烟初升,这是田野黄昏的典型景象。玫瑰色的夕阳即将与清绿的水面相切,如丝的灰白色炊烟升入青色的天空——诗人“抓拍”的这两个镜头,将短暂的一瞬化作了永恒。
“墟里上孤烟”,系从陶渊明《归园田居》中“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点化而来。陶句中的炊烟,萦绕在村落上方,似乎依依不舍,不忍离去。王维笔下的“孤烟”,是黄昏中升起的第一缕炊烟,悠然直上,显得轻松、洒脱。两诗读来,各有妙处。
寒山、秋水、落日、孤烟,加上临风听蝉的倚杖老人,构成了一幅和谐静谧的山水田园图。画在人眼中,人在画图中。一景一物,都经过了诗人主观的过滤,透出宁静、安逸、闲适的气息。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接舆”,春秋时代楚国狂士,《论语》中说他曾当面作歌嘲笑孔子,并拒绝与孔子交谈。“五柳”,陶渊明《五柳先生传》的主人公,“宅边有五柳,因以为号焉”,是一位忘怀得失,以诗酒自娱的隐士。诗人正欣赏着田园风光,醉酒的友人裴迪像接舆那样,狂歌着来到他面前。
诗人把醉酒狂歌的裴迪与接舆相比,是对这位年轻朋友的赞许。而五柳先生实则是陶渊明的自我写照,王维自比五柳,即是以陶渊明自况。王维一向仰慕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他自己也确实像五柳先生那样,在辋川别墅周围种满了柳树。陶渊明和接舆——王维和裴迪,个性虽不尽相同,超然世外、淡泊宁静的心迹却是相近相亲的。
“复值接舆醉”的“复”字,不仅表示又一次见到裴迪,而且表示诗人欣喜的感情又加深了。秋日黄昏中,不但能欣赏到美景,更能遇到良朋,辋川闲居的乐趣就在于此。
评解
王维是诗人、画家,也是位音乐家。他曾被授予“太乐丞”之职,主管国家的音乐事宜。他将音乐的元素引入诗歌创作中,使他的许多作品成为了诗、画、乐的完美结合。这首诗便是如此。寒山、秋水,一动一静;落日、孤烟,一下一上;倚杖听蝉的老人、醉酒狂歌的朋友,一个悠闲,一个不羁;再配上山涧溪流的潺(截图——)声,暮蝉的鸣叫声,醉酒人的狂歌声……这不仅是一幅令人神往的图画,更是一部有声有色的电影。
从格律上看,律诗的首联不要求对仗,这首诗的一二句却对仗工整;颔联要求对仗,这首诗三四句中的“柴门外”和“听暮蝉”却不成对。这是诗人为了表情达意的需要,改变形式,突破了格律的束缚。这种对仗法,古人称之为“偷春格”,意思是像梅花那样偷了春色,开在百花之先。李白的《送友人》、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也都是首联对仗、颔联不对仗的五言律诗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