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荣宁二府为代表的典型环境,是十分错综的,人事纷杂、头绪繁冗,究竟怎样写才能体现出环境的意义,并且便于读者把握,是值得仔细斟酌的问题。
《红楼梦》的作者安排了一个特定的情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通过贾雨村、冷子兴的村肆闲话,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荣宁二府的大致轮廓,……
经过冷子兴的演说,荣宁二府的轮廓已在读者心中有了影象,接下去即可全面描绘这个贵族大家庭;但作者没有这样写,而是把笔锋一转,叙述贾府的外戚,详细地交代林黛玉、薛宝钗的家世、出身。
这种交代是断不可少的。
黛玉生在破落的世家贵族,祖上虽然袭过列侯,但到五世林如海已不得不凭科第出身了,加上“支庶不盛、子孙有限”,门庭便有些荒凉冷落,现出衰败的模样。……从黛玉的家里,我们看到廉洁、纯朴,觉得黛玉的高洁同“祖风”有关系,而且幼年丧母,父亲“爱女如珍”,当作子养,也使她少受一些系统的封建教育,为后来的叛逆准备下一个条件;……
同时,这种交代也显示了两位女主人公进入贾府的必然性──那里是《红楼梦》人物活动的具体环境。
黛玉进贾府是必然的。她年小多病,上无母亲教育,下无兄弟姐妹扶持,父亲林如海又不肯续室,她只好依傍外祖母。
曹雪芹叙贾府先写外戚完全是出于思想内容的要求。
当然也有技巧上的原因。如果先写贾府,然后一一叙及外戚,文章势必拮据呆板,毫无生气;惟如此从远及近、由小及大的写法,才显得有变化、有曲折,波澜起伏,引人入胜。金圣叹有一段话说得很好。他说:“文章最妙,是目注此处,却不便写,却去远远处发来。迤逦写到将至时便且住。却重去远远处更端再发来,再迤逦又写到将至时,便又且住。如是更端数番,皆去远远处发来,迤逦写到将至时,即便住,更不复写出目所注处,使人自于文外瞥然亲见。”《红楼梦》纯是此一方法。写贾府先叙外戚,则为其中一例。
林黛玉进贾府,作者运用的是平叙笔法,对黛玉本人及其父林如海只作概括介绍,更多的笔墨都用在黛玉的观感上,即通过黛玉的所见所闻所感,把冷子兴演说过的荣、宁二府加以具体的图画化。因此,“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林黛玉”这一回,与其说是写林黛玉,不如说是通过林黛玉来写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