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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人物和封建等级──谈《林黛玉进贾府》

《林黛玉进贾府》,是曹雪芹精心描写的一篇文字,节选自《红楼梦》第三回。从第一回到第五回犹如全书的“序幕”或“缩影”,第六回才开始展开故事情节。作者写这前五回的目的,是将自己的创作意图、作品的主题主线、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及其归宿等等,作者明若暗、或详或略的提示,使读者一开始就能鸟瞰全书,不致读来漫无头绪。第三回中的《林黛玉进贾府》,正是通过荣国府女主人对第一次来自苏州的13岁的外甥女儿林黛玉的接待,极其自然地介绍了荣国府的环境、人物及这个封建贵族家庭的严格等级。

环境、人物和封建等级──谈《林黛玉进贾府》

关于贾府的豪华宅第,在《红楼梦》的第二回里,作者已通过冷子兴和贾雨村在酒肆中的闲谈时作过粗细介绍。但那只是贾府的外貌,他们未曾进过贾府,自难说出贾府宅第的内部建造。在第三回里,作者借林黛玉拜见外祖母、大舅爷和二舅爷的机会,让林黛玉这个小客人扮演一个导游角色,引导读者对荣国府内部环境作一次巡视。

首先映入黛玉眼帘的是“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荣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接着,小说按照林黛玉拜见三位长辈的顺序,分别描写了贾母、贾赦、贾政三人的位处,并顺手带了一笔凤姐住的屋子,加上黛玉行经的仪门、垂花门、游廊、院落、甬路等等,写出了荣府大宅的整体结构。贾母的住处,“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贾赦住的“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贾母那边“轩峻壮丽”,正室之内,“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环”;而贾政住处的陈设只是“桌上磊着书籍茶具”,别无华丽之物。这些,都与人物的气质、情趣十分协调。荣府的“正经内室”,则是“四通八达,轩昂壮丽”。堂屋中悬挂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的斗大三字“荣禧堂”,是“先皇御笔”;“镶着錾银的字迹”的对联——“座上珠矶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是东安郡王“手书”;而室内陈设,雍容华贵,都是中外高级产品;那些丫环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亦与别家不同”:这些,都象征着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尽管“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说还告诉我们:作为长房贾赦的住处,“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离“正经内室”“荣禧堂”较远;而二房贾政反而住在正室之旁:说明这兄弟两人在荣府中的地位是不相同的。可见,小说对于环境住处的描写,与刻画人物、表现主题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回书主要的用意是以林黛玉进贾府这一事件为中心,在一片迎客声中让一个个人物登场亮相。作者在介绍人物时,有详写,如王熙凤、贾宝玉、林黛玉;有略写,如迎春、探春、惜春;有实写,如王熙凤、贾宝玉;有虚写,如贾赦、贾政;有单独介绍,如贾宝玉;有集体介绍,如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等。在这一大批人物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凤姐和宝玉。

黛玉刚进贾府,正和贾母等人谈论着自己体弱多病吃药等事,“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正是被贾母称作“泼皮破落户”和“辣子”的凤姐。作者这样描写凤姐出场,正如我国传统戏剧演出时,主要人物出场前,先使观众听到一句唱腔,然后才看到人物亮相一样,使读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作者在正面描写人物之前,已通过人物的笑声鲜明地点出了她“辣子”的性格和她在贾母前的特殊地位。虽然这时我们还不知道凤姐是个怎样的人物,但正如脂砚斋在这里所指出的:“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后文焉得不活跳纸上!”脂砚斋还把这种手法概括为:“未写其形,先使闻声,所谓‘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也”。

小说接下去便写凤姐的外貌和衣着:她服饰豪华、色彩、纹样十分艳丽,外貌是“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风骚”,这里指姿容俏丽)。”正如黛玉所概括的“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真是一个美人儿。然而,在有眼力的黛玉的感受和印象里,在对凤姐那猛一看显得十分漂亮的特征中,隐藏着不只是好看而且是可怕的特征:“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春”,是温暖和愉悦的象征,“威”,是威势和凶猛的概括,二者是对立的,不相容的;但在凤姐的神态上却是统一的,互相依赖着的。她那如春的外貌里含着不露的威势,也就是诱人的美隐藏着可怕的丑。这也如“辣子”这个绰号一样,“辣子”,在视觉上是红彤彤的,是好看的,但在味觉上对多数人来说,却是不大好受的。她的仆人兴儿说她“明是一盆火(“火”,这里是温暖的意思),暗是一把刀”,也正是“春”中含“威”的意思。对于这样的人物,往往不易辨识,以至使人堕其术中而不自觉。

小说写了林黛玉对王熙凤出场的观感之后,继续写她的言谈、举止、神情,从中使我们看出她是那样聪明机灵,而又巧于趋奉的特点。在第二回中,冷子兴曾说王熙凤“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极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从这段书中是可以得到初步印证的。

王熙凤是《红楼梦》中被否定的形象,然而作者并没有把她漫画化、简单化。正如鲁迅所说,《红楼梦》的价值主要在于“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王熙凤本质上是个坏人,但她身上又不是无一点“可爱之处。”

贾宝玉的出场,可说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是这个“声”不是来者的笑语声,而是“一阵脚步响”和丫鬟进来的回话声。因此脂批在此批云:“与阿凤之来相映而不相犯。”所谓“不相犯”,不只是避免了重复,更主要的是人物性格和身分的不同。

黛玉听说“宝玉来了!”心中产生了疑惑:“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这是因她从前听得母亲说过,这个表兄“顽劣异常极恶读书”;这次又听得王夫人介绍,说他是“孽根祸胎”,“混世魔王”,“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傻傻”:因此,黛玉在未见到宝玉之前,不免产生这样的疑惑。这既是作者欲扬先抑之笔,也是王夫人等这些封建正统人物不理解宝玉之故。及至见面之后,观感竟大不相同。作者从黛玉的角度来观察宝玉,曾给宝玉两次肖像描写:第一次是贵公子打扮,第二次是家常便装。无论何种装束,莫不协调好看。这两次描写,犹如对贾宝玉的美的赞歌。黛玉得出的总印象是:“看其外貌最是极好。”用了“最”,又用“极”,在黛玉眼里,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超过贾宝玉的了。但“底细”如何?《西江月》两首词作了概括,可以说这两首词是作者塑造贾宝玉形象的基本构图。作者模拟封建正统派的口吻,运用明贬暗褒、似嘲实歌的笔法,揭示了贾宝玉性格的基本特征。在这两首词里,“不通世务”、“怕读文章”是贾宝玉主要的、也是最宝贵的性格特征。“世务”,即“时务”,指结交仕人、应酬官府、遵守礼法等等;“文章”,指朱注《四书》、时文八股等猎取功名利禄一类的书籍。这就是“不走正路”,也就是鄙弃功名利禄。具体说来,宝玉有“三不”:一是不读科场所需要的书,二是不肯搞科举,三是不愿当官。这“三不”当中,“不愿当官”是核心。因为立志不当官,自然也就不为科举而读书了。他不但自己坚持“三不”,而且嘲笑那些读时文八股的是为了“诳功名,混饭吃”,把鼓吹“仕途经济”的人斥为“国贼禄鬼”。可见,他的“三不”主张是相当坚决的。

按《大学》中的理论,一个世家子弟,必须以天下国家为念,必须立志为官为宦,去治国平天下;就家庭利益而言,当官就是扬名声,显父母,光前裕后,克振家声。贾宝玉不愿当官,对国来说,至少是不尽义务;对家来说,也是不尽责任。因此,可以说他是贾府这个封建家庭的逆子。也就是词中所说的,“古今不肖无双”、“于国于家无望”的人了。

贾宝玉处在“盗贼蜂起,官兵剿捕”的年代,处在“官虎吏狼”、冤狱遍地的时代,处在费氏一家官儿为非作歹的环境里,凭他的地位和才干,既可以袭爵,也可以通过科考当官,可是他就是不愿当官,宁愿生活在女儿之间,死后化灰化烟。这等于对处于崩溃边沿的封建家国,采取不合作的消极态度,因而是有进步意义的。

贾宝玉是《红楼梦》的主角,是具有初步民主主义思想倾向的形象。鲁迅曾经说过:“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他生活在“诗礼簪缨之族”的贾府,处于封建正统势力的重重包围之中,特别是这个封建贵族家庭出于家世的利益,逼令他走“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的道路,这对贾宝玉是沉重的压力。他的“悉”和“恨”,正是要求摆脱这种生活而不可得的苦闷心情的表现;他的“傻”和“狂”,是在痛苦中寻求新的生活和理想,而又找不到出路,陷于失望和迷惘的一种精神状态。他的言行,不为一般人所理解,只好任“世人毁谤”了。

贾宝玉的唯一知已是林黛玉。小说写他们似曾相识,一见如故,是为他俩后来感情的发展作预示。宝玉初见黛玉时的摔玉情节,也是暗示宝玉对“金玉之论”的抗议。贾宝玉有块宝玉,薛宝钗有块金锁,这是封建家长制造的“金玉良缘”、婚姻前定的证明;而与贾宝玉“志同道合”的却是林黛玉。个人的愿望与家长的意志发生矛盾,使贾宝玉和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婚姻纠葛一直贯穿《红楼梦》全书。第五回的《终身误》对此进一步作了暗示,第二十九回第二次摔玉砸玉是这一情节的发展。

贾宝玉是作者正面歌颂的理想人物。在他身上主要表现了封建叛逆者的性格特征,寄托了作者对美好理想的向往和追求,这是他性格的主导面。但作者不是“叙好人完全是好”,“美则无一不美”的。就在这回书里,不仅《西江月》二词透露了他的弱点,即在王夫人的介绍里也不能全部视为反语,如对女儿的态度,虽有进步的一面,但是也有贵公子“泛爱”的纨袴习气;如联系第二回“水泥骨肉说”,在理论上也是错误的。

这回小说对于贾府这个封建贵族之家的严格等级和礼节的描写也是比较突出的。试举两例:一是黛玉进府。先是轿夫抬轿,抬进西边角门“走了一射之地”就退了出去,换上“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再抬;至垂花门,小厮们又退下,由众婆子搀扶进垂花门;过了穿堂,快入内厅时,又由“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笑迎上去。这时才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从黛玉弃舟登岸到拜见贾母,中间距离并不远,却换了四次迎接的人,等级如此严格!二是贾母同黛玉吃饭。谁捧饭、谁安箸、谁进羹,谁坐正面、谁坐左第一、第二、右第一、第二,谁执拂尘、谁执漱孟、谁执帕,谁立于案旁布让,等等,一点也不能错乱。“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这是何等庄严肃穆!而这些,不过是《红楼梦》中等级制度的一个侧面而已。

以上几个方面,都是以林黛玉进贾府这一事件为中心,自然而然地串联起来的。由此亦见作者结构小说的高超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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