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晴朗的天气里,我踏入另一片山水。素面素服,不沾一尘。
山仍是浓荫,车随山坡蜿蜒而上。两旁古木参天,藤条缠绕,大片大片的野菊和染成金色的林叶层层层迭迭。地上的落叶如蝴蝶般向车身飞来,一刹那间翩然绝美的一舞,便逝去了。忽而听到流水的声响,却是一个小小的瀑布,亮白的水珠四溅,潺潺灵动。
那一个湖便隐在这里,如同一个倦了尘世的女子,在深山里安心安意地守着一份清韵美丽,不孤高,不张扬,只是淡然。山,让她愈静,谷,让她愈清。人来人往,于她,都是过客。
白天我们泛舟湖上,看浅浅的浪花在水面荡漾。水是一种清碧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透亮,让人忍不住要亲近。于是掬一捧水,清凉甘冽,不饮也甜在心里。忽然明白了为何有秋水伊人。秋水,如伊人之美目,明眸流转,波光滟潋,惊鸿一瞥之际,再怎样的无情也被打动了吧。《诗经》里有这样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回游之,宛在水中央”,让人看到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凭水而立,她的长发让人迷离,她的眼神让沉醉。她永是水中的倒影,清晰可见,却又遥不可及。只能让人望穿秋水,把一腔柔情深深掩藏。
晚间明月初上,我又来到湖畔。清凉的月色里,湖水波光鳞鳞,闪动着幽幽光芒。一只小船,安然地泊在湖心。四周寂静,空气里是树叶的清香和淡淡的甜味。这样的时刻,我想听《二泉映月》,听那清冽的二胡在空气里荡开细细的波纹,听月华落入水中的寂寂声响,听人与天,水与月的窃窃私语。我坐在青石板上,轻轻地吹起口哨,山谷空旷,清音回响。有句话说:“凿到最深处,就会有清泉涌出”,当一切皆可聆听,一切皆可虚无,心田上涌出的该是最真最纯,最能打动你吧。
在喧嚣里久了,便渴望这份安宁。深山里的一泓秋水,让我想起外婆的小屋,母亲的温暖的体香,姐姐鬓角的芙蓉,和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童年。儿时有一条小溪,细细长长,弯弯曲曲,两旁是丛生的灌木和柳树,每日清晨上学伴我一段静静时光。春天,小溪上烟水弥漫,白雾飘渺,一簇一簇是粉红的蔷薇;夏天,草木葱郁,柳条长垂,水面上开着一朵朵小小白色的花;秋天,两岸遍布着一丛丛金色的雏菊,蔓延伸展,几只鸭子在水面游来游去。记忆里的溪水,总是清澈见底,能看到一丝丝长长的水草,在水里悠悠飘浮,仿佛水的一颗流动的心脏在温柔起伏。
我总是想,何以秋水最静最清?最初的湖水,那一面不是纯净的呢。便如一个孩子,哪一个不是如水的童贞呢,却是潮涨潮落,或是遇到大雨倾盆,而沾染了泥沙。一池春水吹皱,夏日风雨无常,哪样的湖水能够平静?也许到了秋天,所有的浮生繁华都可放下,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能看透,曾经的泥沙慢慢地沉积,湖水一点一点清澈,一点点地明晰。水无痕,心已静,澄澈通透,安然坦明。席慕容在一首诗里写道:
生命 其实到最后总能成诗
在滂沱的雨后
我的心灵将更为洁净
如果你肯等待
所有飘浮不定的云彩
到了最后 终于都会汇成河流
对尘世厌倦了,可以到深山里寻一泓秋水,那里有一份安宁和自己契合。也许有一日,我不必踏山涉水,而只需在窗前轻轻浅唱,所有的湖面都归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