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为什么这么多代表里头,要我第一个讲话呢?想来想去,大概就是因为去年三月里头,我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段原来在一个座谈会上的发言,提出语文教学上的迫切问题。大概就是那个发言闯下了的祸,所以今天就非要我讲不可。这叫做“自作自受”,没有办法。刚才,主席已经声明了,我这个不是报告,是讲话。我想也不是讲话,是谈话或者是谈心。我是代表中的一员,跟大家一起来谈谈心。我今天说的话,打算分两个部分。前一部分是语文教学本身的一些问题,后一部分是跟语文教学有关系的一些问题。
第一部分,我想说得简单一些。因为,第一,我一辈子没有教过一堂语文课,毫无经验;而诸位代表当中,大都是经验丰富的,还有特级教师,我是来向他们学习的。我没有经验,说话只能说空话。你们说是要向我请教,实际是在考我,能不能打个六十分,我是毫无把握。所以我最好说得简单一些。第二,我不打算在这些问题上表示我有什么主张,我怕这样子有在大会讨论中定调子的嫌疑,这是很不好的。如果无意之中说出带有表态性质的话,诸位可以相应不理。
第一部分谈六个问题。第一,文与道的关系。这是个老问题,而且是争论得很热烈的一个问题。我看,这里头还不光是文与道这么个两对待。我看这里是三对待。“语文”这个词本身的意思就不清楚。可以解释是语言和文字,也可以解释是语言和文学。那末,语言,文学,政治,这不是三对待吗?至于这个问题应该怎么看待,我就不说了。这一次讨论的时候会有很多高明的意见的。
第二个问题,阅读跟写作的关系。现在有一种议论,说语文课应该以写作为中心,阅读是为写作作准备,为写作服务的。念些范文,看看这些范文是怎么写的,我们也怎么写,起这个作用。我也不说这个话是不是对。我是想,阅读本身是不是也是应该培养的一种能力。我记得我当学生的时候,在陆志韦先生班上上过课,陆先生教我们心理学,有时候也讲到别的事情。有一天,他问我们:“你们每天看报用多少时间?”我们说这可说不好,有时候有事情,报就不看了,有时候没有事情,就看上很多时间。他说:应该每天看二十分钟的报,要在二十分钟里头把这个报里头的全部内容都看进去。我们说这个不容易呀!他说:是啊,不容易就得学啊l你不看报不行,要花很多时间也不行,你得在二十分钟里把一天的主要新闻乃至重要广告都看到。我说这个故事,我的意思是说看文章不一定都要一个字、一个字看。我们有个习惯,看书从第一个字看起,一直看到末了一个字,一个字不拉。有的书应该这样看,有的书不必这样看,应该很快的翻过去,把它的内容吸收进去。这个要有训练。我们在生活当中,需要看很多东西。你都是一字、一字地看,那你没有这么多时间,结果你有好些应该看的东西没有时间看。这个能力的培养恐怕是有需要的。我听说一个情况,这两年我们派了不少留学生到外国去,有些学生外语不太好,听课有困难。但是也有人外语很好,听课没有困难。可是他遇到另外一个困难,看书看不过来。外国的那些大学里头,特别是当研究生的,老师给你讲那么一次以后,开一个很长的书单子给你,三十本,五十本,要你看。一门课是这样,两门课加倍,三门课三倍。如果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这个速度,一个学期只能看个三本、五本。那些老大厚的一本一本的东西,你一定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头,把大量的需要读的书都读了。这就得有一个本事,这个本事要训练。这就是说阅读本身也是一种需要培养的能力。
第三个问题想谈谈今与古的关系,就是文言文的问题。现在对于中学里的文言文,有各种不同的主张。有人主张念,并且嫌现在课本里选的古文太少,希望增加;也有的同志认为中学里文言文大可不念,可以取消。到底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似乎应该从学文言文的目的讲起。到底在中学里面,教文言文是什么目的?可以说有几种目的:第一,是古为今用。在现代的书面语里头,时常会出现一些文言词语,甚至于引—段文言文,或是引两句诗,要能够看懂,就得学一点文言。这是一个说法。还有古代文艺,古代有很多好作品,我们要能够欣赏。这也是一个目的。再进一步,还有一个文化遗产的问题。我们中国历史长,文化遗产丰富,现在的青年如果不学文言文,这个遗产就丢了,不好。这又是一种说法。对于这个问题应该怎么看?于是学不学文言文成为一个问题。另外还有,现在中学里分文科理科的还是少数,实际上它有这个区别。有的同学他已经决定将来要学理、工、农、医;有的同学将来要学文科,学社会科学。这两种同学是不是要区别对待?有的同志主张,将来学理科的同学,文言文可以不必学了;学文科的应当学,还要多学一点。是不是要这样区别对待,这也是一个问题。我发现老一辈的科学家很多能做诗的。现在也有这种例子。我从前在苏州中学教书的时候,有一个学生,是学化工的,他现在在上海化工学院教书,最近写了一首诗寄给我看。他学化工的,还是能做诗,所以说文科、理科在这个文艺欣赏方面一定有根本的区别,恐怕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