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山耕地的人越出田界侵占别人的耕地,舜便去那里耕种,一年之后,田界不再被破坏侵占。河边打渔的人争着在水中高地捕鱼,舜便去那里打渔,一年之后,都让年长的人占水中高地。东夷制陶器的人制的陶器粗劣不结实,舜便去那里制陶器,一年之后,陶器制得很牢固。孔子叹息说:“耕地、打渔和制陶器,都不是舜的职责,舜去干这些事情,是为了挽救社会风气的败坏。舜确实称得上仁呀!他能够亲身耕田做劳苦的工作,百姓都跟着他干。所以说:圣人的德行真能感化人啊!”
历山之农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亩正。河滨之渔者争坻,舜往渔焉,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叹曰:“耕、渔与陶,非舜官也,而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处苦而民从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
有人问儒家的人说:“当这个时候,尧在哪里?”
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在?”
那个人答道:“尧做天子。”
其人曰:“尧为天子。”
那么孔于把尧看作圣人又该怎么说呢!圣人能清楚地了解一切,处在帝王的位置上,要使天下没有邪恶的事情发生。如果耕地打渔不发生争执,陶器质量不粗劣,舜又哪里用得着用德行去教化他们呢?当舜挽救社会风气败坏的时候,就说明尧有过错。认为舜很贤,便排除了尧能清楚地了解一切;认为尧是圣人,便排除了舜用德行进行教化的可能,不可能两方面同时成立。有个卖盾和矛的楚国人,称赞他的盾说道:“我的盾非常坚固,没有什么东西能穿透它。”又称赞他的矛说:“我的矛十分锐利,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穿透。”有人说:“用你的矛,刺你的盾,会怎么样呢?”那个人不能回答。不可穿透的盾和什么都能穿透的矛,不可能同时存在。现在对尧、舜不可能两方面都称赞,这就象楚人对矛、盾的说法一样。
然则仲尼之圣尧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今耕渔不争,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楚人有鬻楯与矛者,誉之曰:“吾楯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楯,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尧舜之不可两誉,矛楯之说也。
再说舜挽救社会风气的败坏,一年只能消除一件过错,三年不过消除三件过错。舜的寿命有终了的时候,天下的过错没有完结的时候。用有限的生命跟在永远没有完结的过错后面,一个个地纠正,所能制止的就太少了。如果有赏功罚过的规定让天下一定要实行,并且下命令说:“符合规定的就奖赏,不符合规定的就惩罚。”命令早晨到达,晚上情况就得到改变;晚上到达,第二天早晨情况就得到改变;十天功天天下就能全部改变情况,为什么还要等到一年以后呢?舜还不用这个办法来劝说尧,让他听从自己的意见,竟然亲自做那些劳苦的事,岂不是太没有办法了吗?进一步来说,亲自去做劳苦的事情然后才能感化百姓,这是尧舜也感到困难的事;处在有权势的地位用命令矫正百姓的错误,这是平庸的君主也感到容易的事情。准备去治理天下,却放弃平庸君主容易做到的事,而提倡尧舜很难做到的事,这种人是不可以和他一道治理国家的。
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赏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赏,弗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至朝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且夫以身为苦而后化民者,尧舜之所难也;处势而骄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将治天下,释庸主之所易,道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